人为毛不能输给机器？

周兰

李世石祭出“神之一手”，在人机大战第四盘里终于扳回一局，万民欢庆，以手加额，好歹留点儿面子，不是0比5横扫。在此之前，谷歌电脑阿尔法狗（alphago）已经赢了，在五番战里3比0锁定胜局，世界哀鸿遍野，慨叹人类的最高智慧被终结。

过去几天，手机推送不停往外弹，电脑推送也不停往外弹，全在聊这事儿，感慨，哀叹。在网络时代里，从来没有一场围棋赛吸引了这么多关注，也从来没有哪个围棋棋手像解说比赛的柯洁一样成了具有网络争议性的明星。在我的记忆里，自1980年代中日围棋擂台赛“聂旋风”横扫千军以后，30年来，纹枰论道，中盘，打劫，这些生僻的字眼，甭管是什么意思，第一次成为全民谈论的热点。

我得开宗明义，我真不会下围棋。小时候在少年宫玩，老师观察了我的智商，认为我的极限也就是五子儿——在北京，没有人说五子棋，都说五子儿（注意一定得加儿化音）。我也认识黄子中老师，朱彦硕老师这样的业余高手，人家下棋时候我也曾经站后头看假装我能看懂，可我真看不懂。但至少在这场人机大战之前，我知道李世石是谁，也知道李师师是谁，我还知道李世石不是李师师。

我还是电脑盲，从来都是人家工程师把电脑全调好了我才使，除了写字儿我也就会上上网，一旦有问题除了格式化我什么都不会。有人送一台苹果电脑我打开第一反应是能不能换一windows系统，换完又嫌太慢又换回来了，现在只能瞎使。这辈子，高科技这仨字儿跟我是没什么关系了。

所以，我并不懂围棋和电脑这番人机对战的玄妙，我只是以我接近40年的生活经验和无知，弱弱地问一句，在当今这个时代，在任何一个领域，由人类智慧所塑造的机器或程序，最终拥有比人类自身更大的力量和更高的水平——这件事儿很意外吗？

我媳妇洪老师前几天刚刚教育我，她说人类的科技水平在过去几十年的发展超过了过往数千年，这就像打开的闸门，宇宙的爆炸一样不可遏制。仅仅15年前，还没什么人上网，那时你难以想象如今移动互联网在人们生活中所起到的作用。同样，你也难以想象，再过10年，科技将怎样改变你的生活。洪老师吓唬我：用不了10年，就能做出一种机器人，有你的声音，有你的思维，但是说得比你好，想得你比快，你就没活儿干了。

我的意思是说，在人类科技爆发性发展的岁月里，科技最终在任何领域里拥有比人类自身更高的水平，我相信这都是迟早的事。我理解棋手们愤慨和不甘的表达，因为这不光是他们的尊严，也是毕生心血投入的情感。我在之前的推送里写过，1997年深蓝计算机击败国际象棋大师卡斯帕罗夫之后，俞斌九段曾经说过，他相信终其一生，计算机（当时还不流行叫电脑）在围棋上都无法击败人类。因为围棋之繁复，运算之精妙，超越了一切人类的脑力竞赛。可是，身在这个时代里，你真得相信，没什么是20年科技奔腾解决不了的难题。最大的难题，就是人类自身的智慧和境界。

站在这个角度上，我从来都不同意，人输给了一部计算机，就是人类的耻辱。水平再高、运算再快的电脑，也是人类自身的杰作，你也可以把这视作是人类的自我极限挑战。就像人类发明了挖掘机，每天挖掘搬运的重量上亿吨，除了去蓝翔学怎么开，你怎么可能用人力跟它比扛大包？面对一台每秒运算上亿次的电脑，人脑怎么可能去跟它比拼运算的速度和精确性？

如果是跟人类制造出的机器们去战斗，几乎在所有竞技项目上，人类早就输了。百米跑，保时捷一脚油就冲线了，可是我们还是爱看卡尔刘易斯和博尔特；比游泳，人不可能游得过快艇，可是我们还是爱看孙杨和宁泽涛。竞技的美好，不在于成绩和胜败，而在于人类极限的自我突破。在肉体和人力之上，千锤百炼，训练体魄，凝聚意志，突破你的速度，突破你的高度，突破你的思维。只有血肉组成、有情感的人类之间的竞争，才是彼此的磨砺，才能展现竞技的精神。举个例子，库里在投篮这一项技术上已经突破了人类极限，如果有人造出一台投篮机，像炮筒一样，能在10米以外连发连中，打个三分球比赛一定赢库里，你会喜欢上那机器，从此想看机器人用程序设定好的投篮吗？不，我还是要看库里。

李世石还是李世石。输给了阿尔法狗，他还是世界冠军李世石。

柯洁，甭管阿尔法狗最后跟不跟你下，跟不跟你下也不是它说了算，也甭管你赢得了它还是赢不了它，你还是柯洁。

在这件事上，我唯一的担心，是人类继续这么玩下去。我常常觉得，用人类制造出的电脑机器，去尝试击败（其实根本不公平）人类最顶尖水平的艺术家和运动家们，是制造机器的科学家们内心隐隐的恶意。这就像是在证明，电脑机器可以达到人类无法企及的水平，而最终，可以在所有领域的工作里代替人类的存在。也许，这是科技爆炸的一部分。但就像阿尔法狗被爆出拥有出色的学习能力，能够根据自己下过的棋和输入的棋谱迅速提升棋力那样——它俨然已经成了一台能够自我思索和判断的“肉机”——在未来的世界里，当你制造出一台台拥有超级运算能力的机器去试图帮助人类去掌控世界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些科幻电影里的情节，究竟是我们使用它，还是它来控制我们？

最后的最后，我相信，科技的发展会飞升到令人难以想象——而又对它的失控感到恐惧的高度。也许有一天，人的生命都可以完全由科技来掌控。我小的时候，有一本很好看的漫画书，叫《银河列车999》，讲的是在未来世界里，人可以乘坐银河列车前往另一个星球，把自己的身体换成机器人，于是可以真正的长生不老。可真的长生不老了，就发现生命其实失去了意义。当你的身体变成冰冷而永不损坏的金属，你的心最终也失去了做人的快乐。如果科技对世界的改变到了那一天，科学的追求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世石赢了阿尔法狗一盘，他会开心。

阿尔法狗赢了李世石三盘，它会开心吗？它连情感都没有，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对手。

我为毛不能输给你？炒一炒，就当推广推广围棋。